六、一线还牵千万绪

两人一路无话,回到客栈,孔昭与淳于兄妹亦买了一大堆的东西回来了。
 
当日在绛城又宿了一夜。
 
    第二日几人起程,刚出客栈,大街上忽然传来铜锣之声,然后便见街上百姓纷纷让道,接着一行队伍浩荡而来。
 
前边两人铜锣开道,后面是一员武官,骑着高头大马,武官身后跟着长长的两列官兵,看模样约莫有两三百人,有的骑马,有的不行,解释腰挎刀剑,颇为英武壮观。在这长长的队伍中间拥护着一乘轿椅,椅上坐着的却只是个年约四旬出头的精瘦男子,怀中捧着一个半尺长的锦盒,脸上有一种得意痒痒的神色。
 
“小二哥,这是什么人?”淳于深秀问着跑出客栈观看的伙计。
 
“小人也不知。”伙计摇头。
 
秋意亭排列一下淳于深意,然后目光瞟瞟她旁边站着的老人。淳于深意会意,侧身向老人打听,果然,这位老人一脸兴奋的告诉了她。
 
“老人说这是碧涯海边的渔民采得了‘苍涯花’去献给大王。他还说这‘苍涯花’十分罕见,长在大海深处,但即算是水性极佳的人去采亦多是有去无回。但因这‘苍涯花’乃是稀世灵药,所以国王下令,凡有采得者,都可由当地官员派人护送至国都,不但赏赐他丰厚的金银,还会封他做官,所以海边的渔民依旧好似有许多人冒死去采。”淳于深意打听清楚了后转述给几人听。
 
秋意亭、风辰雪一听‘苍涯花’的名顿时心头一跳。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话倒真没错。”淳于深秀哼了一声。
 
旁边老人指着接上的队伍又对淳于深意说了一句话。
 
“老人还说这种花三十年前有人采到过一株,也是这般风光的坐轿入都。”淳于深意再道。
 
“这么招摇过市就不怕被人抢么。”淳于深秀看那老人一脸羡慕的样子忍不住冲他道。
 
那老人一听顿连连摇头,口中一串叽里呱啦。
 
“他说什么?”孔昭问。
 
“他说这是过往的东西没人敢抢,况且还有这么多的官兵护送。”淳于深秀哼着鼻子道。暗想,本大少是不想要这啥破花的,否则抢定了你。
 
风辰雪轻轻摇头,道:“即算是能起死回生之药不过也就救人一命或数人之命,而为采得着‘苍涯花’却不知有多少人都命送海底。这国王要是明君的话,根本不该有此旨意。”
 
“为君者,往往一言可兴邦,亦可一眼而覆邦。”秋意亭看着这支耀武扬威的队伍淡淡道。
 
“嘿,反正与不是我们的事,管他是兴是覆呢。”淳于深意却撇着嘴,“姑娘我更愿意他早点灭亡。”幸好他们这些话都是轻声说,没人听到亦没人听懂。
 
眼见着官兵们拥护着轿椅走过,街上的百姓慢慢自街边走到街中,目送着远去的队伍指指点点,不乏艳羡、妒忌者。
 
“我们也走吧。”秋意亭翻身上马。
 
“恩。”风辰雪与孔昭也上了马车。
 
处于深意却敢在哥哥上马之前跳上了马背,“今天你赶车。”
 
淳于深秀动作慢了,只能冲着妹妹一挥拳头,然后也跳上了马车。
 
因与那进都献药的人马是一个方向,素以领头的秋意亭放慢教程,一直与他们隔着半里地的距离,就这般不紧不慢的赶了一天路,傍晚时到了一个名唤山渡的小镇。小镇里自不比绛城,只有小店几家,三家小客栈全都被先到官兵们住满了。他们五人便在镇边上找了处农家投宿,虽然简陋但好在农家还有几间房,于是收拾了两间给他们住下,将就着过一夜。
 
第二日,淳于深秀起来时,发现秋意亭不在房中,枕边放着一张字条:有事暂离,稍后即回。
 
淳于深秀拿了字条便去拍隔壁的门,应门的是淳于深意,孔昭正愣愣的站在房中,手中一样捏着一张字条,他跨步入门,扯过字条一看,一样的意思。
 
“他们俩竟然一起不见了,难道是越好的?”淳于深意也扯过了兄长手中的字条看,“他们去哪了?干嘛去了?怎么不叫上我们?”
 
“问我我怎么知道。”淳于深秀将字条还给孔昭,“不过他们两人不用人担心,既然说了稍后就回,那我们在这里等就是了。”
 
“只能如此。”淳于深意将字条随手放在桌上,然后转身对孔昭道:“孔昭,去做早膳吧,昨晚农家做的晚膳我几乎就没吃,就等着你尽早这一顿呢。”吃孔昭的手艺日久,这口舌也养刁了。
 
“喔。”孔昭将字条折起,问她,“我姐姐诶很快就会回吧?”
 
“当然,当然。”淳于深意连连肯定道。
 
于是三人去借了农家的厨房做了一顿早膳,吃饱了,又留了一些给秋意亭和风辰雪。
 
却说那些官兵们用过早膳后即启程,一行人依旧是一派风光浩荡的穿过小镇,一路引的小镇里的百姓们争先相看。如此行了小半个时辰,便出了小镇,再往前去,一条宽敞的管道,两旁之间爱你葱翠高山或是斜坡密林,人烟稀少。
 
见路上没什么人,武官便回首冲着身后的官兵们一声吆喝,然后领先纵马驰去,后边的官兵么于是骑马的放马追,走路的扯开了步子跑,一行人飞快的往前奔去,如此不到半个时辰,便跑出了五、六里。武官跑了过了瘾,于是一勒马绳,稍作喘息,后边的自然也跟着放缓了脚步。
 
正在这时,变故突然发生了,之间右边密林里蓦地废除一道人影,瞬间便落在了队伍中间轿椅的抬竿上。
 
那是一个带着鬼怪面具的灰衣人,只见他腰一弯手一伸,渔民手中的锦盒便到了他手中,而渔民还坐在轿椅上傻呆呆的不明所以。
 
本来左边山亦藏着一人,本也是如此打算的,此可见灰衣人出手便打消了念头,想看看灰衣人的身手。
 
“强盗!抢劫!”前边武官最先反应过来刹时一声大喝。
 
官兵们顿时反应过来,一时纷纷霸道围向轿椅,而椅上的渔民此刻也醒过神来,喉咙里一声大叫,猛地伸手想抢会那可以给他后半生荣华富贵的锦盒。可那灰衣人轻轻后纵一步便躲过了渔民的手,再轻轻一跃,人便已落在轿椅的顶上,右手一挥,一道白绫自袖中飞出,仿如银龙破云而出,瞬间便把那冲到轿前的官兵们扫倒一片。
 
“放下轿子!抓住他!”武官眼见那抬轿的官兵依旧傻呆呆的抬着饺子站着不由急得大声吼叫。
 
抬轿的官兵赶忙放下轿子,可灰衣人却足尖在轿顶上一点,人便腾空跃起,然后落在轿前一名骑着马的官兵的头领,那官兵还没能反应,灰衣人足下再一点,人已如羽燕般轻盈飞起,手中白绫亦同时横空飞扫,仿若一条白龙摇摆龙尾,眨眼间方圆两丈内的马背上的官兵纷纷栽落。而灰衣人亦自半空中坠落下,地上的官兵们顿举起了手中长枪、大刀,只等灰衣人落地便要齐齐挥刺,谁知灰衣人在按空中脚尖踩在了白绫上,右腕一挥,内劲一送,白绫顿迅疾飞向空中,绫上的人亦随着绫带高高飞起,只见半空中白绫招展人如轻鸿,仿是天人凌空飘飞,无比优雅从容。
 
好轻功!左边山里藏着的人不由暗暗喝彩。这等轻功,他也自愧弗如。
 
灰衣人飞起之时,白绫再半空中一个回旋,好似一条白龙蓦然回首一扫,顿将那名武官扫落在地,灰衣人趁势飞落在他的马上,右掌再一拍,马尔吃痛,顿撒开四蹄飞奔而去。
 
得手即走,干净利落!左边山里藏着的人又微微颔首。
 
自这灰衣人出现、夺盒、飞走都仿佛是一瞬间的事,若不是现场的一片混乱,几要以为是幻觉。
 
“快追!”武官自地上爬起顾不得脸上的泥尘抢过一名官兵的马就赶忙追去。
 
余下的官兵们也急忙骑马的骑马。飞跑的飞跑,着急忙慌的去追那灰衣人,便是那渔民也一路嘶喊着追去,顷刻间,这里便又恢复了宁静,之地上一些丢弃的盔甲刀剑与那乘轿椅。
 
山里藏着的人思索了片刻,遍野飞身前去。
 
灰衣人怕了半刻,回首身后只闻人生不见人影,于是再用力一掌排在马上,人也瞬间自马背上腾空跃起,于是马儿吃痛继续飞驰前去,而他却在半空中一个巧妙的翻身,人便落在道旁的一棵高树上,再跃过大道,落入对面山里,几个起纵,便消失了踪影。
 
过得片刻,武官领着官兵们怒吼着追赶而过。
 
等到秋意亭找到灰衣人时,她正脱去外面的灰衣,取下了脸上的鬼怪面具,编译就罗衣如雪发似墨泉,正是风辰雪。她将灰衣与面具捆成一团,在一跃而起,落在一棵参天大树上,将那一团东西绑在了树杈上,让你后飞身落地。
 
“好身手。”秋意亭笑道。
 
风辰雪回头,对于他的出现并不惊讶,只是看了一眼,便又展开轻功,往小镇飞去。
 
秋意亭一笑,亦飞身紧随。
 
两人虽未言说,但却有默契似的一路风驰电掣,到达小镇外时,风辰雪也领先两步。
 
“风姑娘师从何门何派?”秋意亭依旧气定神闲。
 
风辰雪气息却微有急促,“玉家。”
 
“嗯?”秋意亭一愣,武林中似乎并无此门派。
 
“不过,这个可能算是偷师的。”风辰雪抬袖微露一点袖中白绫。那玉无缘确实智慧过人,但凡与他交手过的人的武功他皆可过目不忘,所以那白帛中除了记有玉家武学外,还记有其他门派的一些绝学,不如白风夕的白绫绝技,玉家的武功皆在一双手,无需兵器,可她偏生不喜与人肢体接触,又不喜欢舞刀弄剑,更不惯手中拿东西,但白绫很轻,带着又很方便,用起来又顺手,所以选了这个。
 
“武林中以白绫做武器的高手似乎没有。”秋意亭略有疑惑。她的师傅乃是浅碧派掌门,所以武林中事亦知晓一些,只是这刻他可想不起几百年前的任务来。
 
“我又没说有人教我。”风辰雪睨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会,转身往小镇走。
 
秋意亭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摇头淡淡那一笑,便抬步跟上。这女子身上似乎藏着很多的迷团。
 
两人回到农家,农家一家人都下田忙活去了,只淳于兄妹与孔昭正在前屋里闲聊,意见两人回来,便异口同声道:“你们去哪了?”
 
秋意亭看一眼风辰雪,没答。
 
风辰雪便自袖中取过锦盒。
 
三人一看,顿时惊呼:“这不是昨日看到的那个……那个……”解释一脸惊疑地看着风辰雪。难道她去偷的?还是抢的?
 
“姐姐,你怎么会有这个?”还是孔昭先问了。
 
“从他们那里抢来的。”风辰雪答得倒是挺坦白的。
 
啊?三人却齐齐瞪圆了眼。
 
“姐姐,你堂堂……堂堂千金之躯怎么……怎么会去抢人东西?!”孔昭一声悲呼。她的姐姐……乃是金枝玉叶的公主,要什么没有,怎么可以去抢人东西!
 
淳于深秀则叹道:“原来你也可以做这样的事啊?!”同行这么久,可这一脸路上他几乎是不敢冒然与她说话,上爬冒犯了,原来……她也和他一样会抢人东西啊!好了,以后绝对的志同道合了,这抢讨厌之人心头好的事儿他最喜欢干了!
 
淳于深意也是瞠目结舌,“我……我……我一直认定你是个斯文的大家闺秀,原来你也做强盗!”真的是人不可貌相啊。
 
对于三人的惊愕,风辰雪只是满不在意的道:“抢山尤人的东西无需客套。”
 
呃?三人噎住。
 
这话……这话说的解气!跟山矮子不必将君子之道!
 
“姐姐诶,那个什么近墨就什么黑的,你是不是和他们这些墨呆久了所以也就黑了?”孔昭目光睨着淳于兄妹。她的公主以前可没做过这样的事,况且这世上没什么东西能让她看上眼。
 
对于孔昭的暗讽淳于兄妹没空理会,只是齐齐叫道:“这等好事早就要叫上我一起啊!”
 
他们围着风辰雪说话时,秋意亭自顾走至房中,见桌上有一壶茶,当下取过一个碗倒了碗茶,一边施施然道:“交上了你们那好事也会变祸事。”以淳于兄妹俩的性子,只怕不只是抢了,还会杀得性起。
 
风辰雪没理会淳于兄妹的嚷叫,走到一旁坐下,打开锦盒一看,“好丑。”
 
孔昭一听忙凑到她身边,一同去看那锦盒里的东西。
 
锦盒里铺着红色绸缎,缎面上躺着一枝约两寸半长的褐黑色散发着一股腥味的草一样的东西,在它的顶端有一多小小的颜色像年代久远失去了光泽的黄金一眼的花朵。
 
“这就是‘沧海话’?嗯,真不好看。”孔昭捂着鼻子。
 
淳于兄妹也凑过去看了一眼,皆摇头捂鼻,“不是说是 珍稀灵药么,怎么这么中的腥臭味。”
 
风辰雪把盒子一盖,断了腥臭味,然后抛给了秋意亭,“这东西太丑太臭我不喜欢,你也走了一趟,就给你罢。”
 
秋意亭手一抬借助,看着她,道:“这可是‘苍涯花’。”今日之事他并没想到她也回去,她动手之时他才看出,只是他这一番作为只是因为她对这药好奇?还是……
 
“那又怎样,我不喜欢。”风辰雪弹弹衣袖起身,“孔昭,我有些饿了,给我留了吃的没?”
 
“留了,热在灶里。姐姐你回房,我去端给你。”孔昭忙跟着她。
 
两人离去,跨过门槛时,风辰雪瞅见地上掉了一个锦囊,弯腰捡起,拿到手中时不由一震,“这个锦囊……”
 
孔昭转头去瞧,“咦?这锦囊好眼熟啊,这不是……”肩膀被风辰雪不着痕迹的撞了一下,顿时醒悟收声。
 
屋里的人听得,淳于兄妹好奇地问道:“什么锦囊?”
 
秋意亭伸手往怀里一探,果然不见了。“是我掉的。”他起身走了过来。
 
风辰雪眼神奇异的看了秋意亭一眼,微微迟疑了片刻,然后将锦囊递给他。
 
秋意亭接过,弹了弹上面的灰尘。这东西一直收在怀中,估计是刚才与风辰雪回来时那一番急奔令得锦囊滑落了,幸好掉在这里。他收回怀中,砖头目光略带探究的看向孔昭,“孔昭看着眼熟?在哪里见过?”
 
“估计是她以前也绣过这种花样,所以觉得眼熟罢。风辰雪接口道。
 
“是吗?”秋意亭依旧看着孔昭。
 
孔昭连连点头,只是眼睛不敢看秋意亭。她刚才没看错,那锦囊蓝色缎底上斜着绣了一枝半开的白梅花,正式当年她在侯府中绣给姐姐的,可这锦囊怎么到了他手中?
 
“走吧。”风辰雪拉着孔昭回房。
 
身后,秋意亭望着两人的背影,眼中又浮起疑云。
 
“球大哥,这锦囊这么精致,是不是红颜知己送的?”淳于深秀从后边弹出脑袋笑的贼贼的。
 
“我猜这是公主送给她的定情信物。”淳于深意戏谑道。
 
秋意亭一笑,未答。
 
 
 当日为免再遇到那些官兵,几人便依旧留在小镇,而那些官兵想来也未疑心抢了灵药的人会回到小镇,所以并未返回搜寻,小镇里一派安宁。
 
日落而暮至,月升儿夜临。
 
夜深人静时,小镇里的人都沉入梦乡,而秋意亭却未能入睡,披衣起身,轻轻推门而出。
 
屋外凉风习习,天幕上繁星如雨淡月如沟,耳边一阵阵虫鸣蛙唱,远处的草丛里一闪一闪的飞过几只萤虫。
 
秋意亭本心中思绪繁多有些胸闷,此刻被夜风一吹,顿感清爽,通体轻松许多。当下席地坐在农家屋前的石阶上,仰望着夜空上明亮的星子,暗想着这情景倒合“天价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的诗意,只可惜无人“轻罗小扇扑流萤”,这么一想着,不知怎地风辰雪的身影便跃入脑中,然后唇边不自觉地溢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他伸手自怀中取出锦囊。
 
这是父亲三年前交给他的,那年父亲在与古卢交战中受伤,应诏回了帝都,尔后他便随安豫王出征古卢,临行前父亲给了他这个锦囊,说他也许能用得上。锦囊中装着一张布阵草图,他一看便知是意遥画的,只是很明显的有另一种笔迹在这张草图上做了几处补充,令阵图更加完善。
 
当日在幕沙谷,他便按图布阵大败古卢。尔后他回到帝都,一日与意遥说起此事,并将那张草图拿给他看,意遥看过后告诉他,补充的笔迹是宸华公主的,想来是他不小心将草图遗在留白楼时被公主拾得了。他心中惊异,公主竟懂阵法?后来他再问父亲,果然那锦囊是父亲出征前派方令伊交给他的。对于这位宸华公主,他自十二岁始闻其名,至今十多年过去,他依旧只是闻其名,即使是她已经嫁给他,是他的妻子。当年他大败元戎回到帝都时,正是公主为救母亲葬身火海之日,所以自始至终他不曾与她谋面。侯府里,见过她的人说起她时不外两点,一是她惊世的美貌,二是她冷漠寡言的性子。而母亲说起她时,会很伤感的叹息道“公主是个品性高洁之人”。他那日也曾问过意遥,意遥则只简短的几字“公主聪慧而才高”。
 
后来他在留白楼收藏他们父子三人布阵之图的暗匣里找到了意遥画的完整的布阵图,竟与草图上的补充不谋而合,他惊讶之余不由感叹这位宸华公主的谋略竟不输意遥。再后来,他翻阅楼中书籍时,又在一些书上翻到了公主留下的评言,那大都是在他的评言之下,基本都是对他的反驳,他不由生出了兴趣,于是一本本翻下去,越看便觉得宸华公主如意遥所说“聪慧而才高”,亦不由为公主的才智而倾服。
 
只是,伊人已香消玉殒。
 
可惜……
 
他掩卷之时曾深深惋惜,亦只有惋惜。
 
虽佩服她的才华,虽则名为妻子,可他与她依然陌生如路人。
 
只是自那以后,这个锦囊就一直带在身上。
 
他打开锦囊,从里面取过一张纸,便是当年的那张布阵草图,翻开来看,依然墨迹如新。目光掠过草图上的笔迹,蓦然一顿,然后霍得起身,星光月华下,他震惊的看着草图上的一行字。
 
这……这与那天在绛兰山风辰雪在地上写下的那行字的笔迹……何其相似!
 
不,与其说相似,莫若说它们几乎一模一样!
 
刹那间,他心跳如鼓,几欲马上便去找风辰雪来问个明白,幸赖脑中一丝理智制止。
 
他一手握着锦囊,一手捏着布阵草图,在屋外来回慢慢踱着步子,脑子里思绪瞬息千转。
 
风辰雪与宸华公主的字迹像的几乎相同,那么只两个可能,一是两人是同一人,另则是其中一人跟随另一人习字,以至字迹相近。
 
可是她们容貌不同应该不是同一人。虽他从未见过宸华公主,但人人言道她 倾国乃是稀世美人,而风辰雪虽气韵不凡,但容貌平庸,实不会是同一人。至于跟随习字的话,只可能是公主的近身之人,但侯府里当初随公主陪嫁过来的侍从皆是出自宫中,名册上并无姓风之人,而且母亲也没有说过公主有个叫风辰雪的侍女……
 
慢着!他脚下一顿。
 
当日母亲有说过,公主有一名贴身侍女与她一起回了王府,后来不知所踪,听王府里的人说是跟着公主一起冲进了火海,估计也是死在了火中。
 
那名侍女叫什么?
 
他来回踱步。
 
当时母亲与他说起时有提到那名侍女的名字,那个侍女叫什么?叫什么?
 
他闭上眼努力的回想着母亲当日的话,那名侍女叫……叫……叫……
 
孔昭!
 
他全身一震,脚下再不能移动。
 
没错!母亲当日说的便是“孔昭”!
 
只不过,他对一个侍女的名字并未放在心上,日子久了更是忘了,所以那天淳于深意介绍孔昭时他才没在意。
 
孔昭……孔昭!
 
孔昭是宸华公主的贴身侍女,她跟在风辰雪身边,与她形影不离,她唤风辰雪姐姐,可没有说她也姓风,而“风”这个姓,公主的母亲——安豫王妃乃是前朝风鸿骞之女,王妃是姓风!
 
那么,风辰雪便是……便是……
 
一念至此,他顿心潮起伏,再也无法抑制激动。
 
宸华公主三年前死于大火,可王府里人并未找到尸身,只说公主与王妃都已烧成了灰烬。而风辰雪身怀武功,今日更是亲眼目睹了她的绝世轻功,若是她要从火中逃命,那绝非难事!
 
难道……难道宸华公主与风辰雪是同一人?
 
他不自觉的紧紧握住手中锦囊。
 
公主乃是绝世美人,是因为当日大火烧毁了她的容貌,所以才不欲重见世人?
 
听闻江湖上医术高明者几有鬼斧神工之力可帮人改头换面,难道风辰雪如今的平庸便是宸华公主烧毁的容貌医好后的面貌?还是说……是江湖上的易容术所致?
 
宸华与风辰雪是同一人?
 
这个想法一入脑中顿时止也止不住。他展开布阵草图,看着上面的字,越看便越觉得像。只可惜此刻不能回绛兰山顶去对照笔迹,亦不可能回到留白楼里翻书,而那天谢芳楼里的笔迹,他偏偏又没在意。
 
嗯,他脑中想到一点,霍然转身回房,先将图与锦囊收起,然后轻轻摇醒了淳于深秀。
 
“干什么?秋大哥。”淳于深秀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
 
“今日我留言出门,风姑娘也出去了,她可是也留了什么话?”秋意亭力持平静的轻声问道,只一双眼睛亮得摄人,幸好此刻淳于深秀一脸迷糊。
 
“也跟你一样留了张叫我们不要担心的字条。”淳于深秀打了一个哈欠,“秋大哥,你半夜摇醒我就为了问这个?”
 
“那字条呢?”秋意亭追问。
 
“孔昭拿着,后来做早膳引火时给烧掉了。”淳于深秀耷拉着头,“秋大哥,你问这事干么?”
 
“没事,你睡吧。”秋意亭轻声道,顺手将淳于深秀放倒床上。
 
淳于深秀本就半睡半醒的,果然头一沾枕头,便马上又鼾声响起。
 
秋意亭看了他一眼。他知道他睡着后刚才的对话明日醒来是不会记得的,即算有点印象,估计也会当是梦中。
 
转身走回自己床边,解衣躺下,依旧无法入睡,不过他并不急着入睡。
 
闭上眼,自与风辰雪相识以来的种种便都涌上了脑海,越思越疑。
 
风辰雪不欲与他有深交,但她似乎又很了解他,对他亦不似平常陌生人的生疏。
 
孔昭一路上都对他十分的好奇,还有她眼中的惋惜,是了,此刻可以理解她为何总是惋惜地看着他。还有那日绛兰山顶她说的那句“多可惜啊,要是三年前就好了……”
 
三年前,宸华公主还在侯府,正是他的妻子。
 
伸手碰了碰怀中锦囊。她们今日看到锦囊时显然神色有异,孔昭更说了锦囊眼熟,那是因为这本就是她们之物。
 
还有,她那一句“大公子”,她知道他有兄弟,若是宸华公主当然知道他有个弟弟。便是“苍涯花”这样的稀世灵药她也那样大方的给了他,那是因为她知道他是为了意遥。她与意遥当然认识的,听说意遥还救过她,她此举便也算是报救命之恩。
 
还有她的言谈举止,一看就不似平常人家,那等凛然不可犯的气势是自骨子里带来,说她是公主便一切都有了解释。
 
想着想着,他几乎在心里肯定风辰雪即是宸华公主,可缺少证据来证明。而风辰雪……从这一路看来,她是绝不可能承认她就是宸华。
 
她当日假死离开帝都,只是因为面容被毁,还是……她自己想离开?
 
她如今游历在外,看模样十分的享受,她不认他,是不是因为想过这种轻松自在的生活?
 
她可以在初见之时在明知他的身份下依当他是一个陌生人,看来,她对他也无夫妻情份。不过,这并不怪他,毕竟有他这个驸马等于没有。他对于陌生人的宸华公主无所感观,自然也不能奢望她对于陌生人的秋意亭有何感观。
 
可是……
 
想起这一路上与她的相处,想起她偶尔的谈话里渗露的智慧,想起她予人予事的独到眼光,想起她熟读诗书出口成章,想起她非凡卓绝的武艺,想起她似冷漠还洒脱的性情……
 
猛地,少时的一段话蓦然跃入脑中。
 
“我秋意亭娶妻,当然要娶文可诗工词雅、晓百家华章,武能并肩杀敌、决胜千里外的巾帼佳人。”
 
那时候,他正是初出茅庐的懵懂少年,刚被赐婚宸华公主,与意遥谈起时,他幻想他的妻子是一个文采风流英姿飒爽的女子。只可惜十多载过去,他从没有遇到过一个矫如九天之凤的人,也没有遇到一个能让他辗转反侧的女子,常年征战在外,儿女私情不曾存于脑中,他几乎都忘记了少年时的梦想。
 
而如今,风辰雪不正是他心中所想的那个人吗?
 
文武双全,聪慧潇洒,正可与他并肩比翼,若得她一生相伴,夫复何求。
 
他止不住唇边深深的笑意。
 
似乎他到月州来,他结识淳于兄妹,他去看灵灯会,他来山尤,他纵马回首……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来与风辰雪相遇!
 
他与她,终是有缘!
 
她是我的妻……
 
这么一想,心头便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异样感觉,酥酥麻麻的。
 
我得想个法子证明她就是宸华公主……
 
那时刻,他脑中尽是激动与惊喜,所以冷静睿智的靖晏将军也免不了忽略了很多的事。
 
那一夜,秋意亭辗转反侧,直至五更天才朦胧睡去。
 
第二日起床,淳于深秀果然是不记得昨夜的对话。
 
几人用过早膳后,便起程。
 
 
出了小镇后,便上了宽敞的官道。
 
秋意亭用马鞭敲敲马车的窗门,然后窗帘勾起,露出孔昭那张娇俏的面容。“什么事?”
 
“你姐姐。”秋意亭面上有着浅淡而愉悦的笑容。
 
于是窗帘放下,片刻,再撩起,露出风辰雪平凡的面容,可秋意亭看着,却是怡心怡目。
 
风辰雪没有说话,只是目光询问他何事。
 
“这一路你整日都在马车里不闷吗?眼前大道宽敞,你换坐马,我们来赛马如何?”秋意亭微笑问道。
 
风辰雪目光扫一眼前边官道,然后淡淡的带着她独有的漠然到:“草原上还可以,此刻大日头底下黄泥路上跑马,不过是尘土满天,不喜欢。”说罢帘子一方,人便隐了。
 
“哈哈哈……”秋意亭被毫不留情面的拒绝了不但不以为忤反是朗声大笑。
 
“怪人。”孔昭又勾起了车帘看了一眼。
 
风辰雪没有说话,心里却思索这昨日那个锦囊。
 
那锦囊乃是在侯府之时孔昭所绣,当日威远侯出征古卢是她命方令伊送去的,锦囊里放了两瓶宫中御制的金创药,以及在留白楼捡得的意遥所画的布阵草图,她愿只是想侯爷带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如今最后这锦囊在秋意亭手中倒也没什么,要紧的是那张草图上有她的补充,侯爷给了他,他定然是看过那张草图,也就是说他看到了她的笔记。
 
这是她的疏忽,她并未想到那个锦囊会在秋意亭手中,所以这一路并未避忌笔迹。
 
她此刻细细回想这一路上她到底留有几次笔迹?丹城的都不去想,反正与他并未会面。后来的话……绛兰山顶她有在地上写了一行字,但秋意亭那会在忙着看典图及思考绛城地势,应该没注意到。而那日谢芳楼里与谢姑娘笔谈之时,他一直坐的远远地也没有看到。至于昨天的字条,昨晚问过孔昭了,已经烧掉了,那么这一路上他饼没有看到“风辰雪”的笔迹。
 
况且风辰雪与宸华公主没人会拿一处来想,只因她身在居中才会如此在意,而秋意亭乃是局外之人,定不会将两者联在一块的。
 
如此一想,他放下心来,只要以后小心谨慎便是了。
 
“秋大哥,我来和你赛马吧。”马车外响起淳于深意跃跃欲试的声音。
 
“你肯定得输。”秋意亭却道。
 
“要比了才能定。”淳于深意一听当然反驳,但心里却也知道,秋意亭常年马背上征战,他的骑术却不能与之相比。
 
正在这时,身后忽然马蹄大响尘土飞扬,然后便见数十骑迅疾而来。
 
领前的人银甲金盔,头盔上一束红缨顺着风势往后飞扬,身后紧跟着的亦是铠甲铜盔,虽是纵马飞驰,却个个坐如磐石,气势完全不同于他们前日所见的那些官兵。
 
眼见后面来势迅猛,秋意亭鞭子一甩,将马车赶到了道边上,又一扯淳于深意的缰绳,同时褪下一夹,两匹马都避到了路边上,几乎在同一刻,那数十骑已如风纵过,只留下满天的尘土。
 
“咳咳咳……”淳于深意赶忙捂着口鼻,还一边嗯嗯哼哼,“该死的山矮子!神气个屁啊!姑娘我是让你,否则还不一脚把你们踢山沟离去!”
 
“以我说啊,就应该跑他们前边去,让他们来吃这些尘土才是!”淳于深秀也嚷道。
 
而秋意亭却不语,只是看着已远去的那数十骑,目光深沉。
 
等尘土落尽了,几人才重新上路。
 
“秋大哥,你说刚才过去的那些都什么人?”淳于深意问道,“好像骑术都不错。”
 
秋意亭看她一眼,道:“为首的那人银甲金盔,乃是山尤的一等大奖的身份,而且……”他微微一顿,眼神一瞬间锐利如剑。
 
“而且什么?”淳于深秀追问道。
 
“你们都是战场上杀过人的,刚才那些人过去时你们难道没有问道他们身上的血腥之气?”秋意亭道。
 
厄?淳于兄妹闻言一呆。
 
“身经百战之人的杀气与长年浸染血泊的腥气!”秋意亭声音沉沉的,“刚才的那些人必是出自山尤的精锐铁骑!”
 
啊?!淳于兄妹心中惊呼,看着秋意亭,又是讶然又是敬佩。
 
车帘撩起,露出风辰雪的面容,与秋意亭相视一眼,又从容放下帘子。
 
“此道乃是去往山尤国都,这些人忽然出现……”秋意亭微做沉吟,然后一甩马鞭,“我们也尽快赶路吧。”言罢已放马奔去。
 
淳于兄妹自也扬鞭赶马紧随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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